潇湘门就在浮云市北大街上,离西大街的后宫很近。周铭昶跟在任壮后头,有些迷迷瞪瞪昏昏沉沉。
昨天温泉还未泡完,秘书打来电话,5号线地铁上盖枢纽站的工程有紧急状况。有位工人夜里巡视,从二十三楼踩空,跌落下来,掉落到十八楼时,被伸出的脚架上的一条安全绳挂住,悬在半空。
他赶到现场,消防兵和救护车都到了,探照灯照得大楼亮如白昼,一个小小的人影飘摇在十八楼的半空。
顺利救了那名工人,送到医院,救治完已是三点。
今日晨起慰问了家属,召开了紧急安全会议,又要应对防御媒体无良报道,到下午下班,已是疲累不堪。
张萌的几杯红酒醉不倒他,但她旧事重提的话语果然如鲠在喉,如芒在背。他本以为自己已恢复如常,前尘旧事盖以全抛,心无羁绊,只待往前。
原来不是。
后宫的光影滚动,乐音震耳,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任壮后面,竟似走在泥泞不堪的山路上。
周铭昶摇摇头,叫住任壮,“哪个包间?我先去趟卫生间。”任壮道:“我陪你去。”周铭昶摆手不必,任壮当然坚持跟随,两人又折往卫生间。
后宫的卫生间是男女混用,进门有一座大厅,正面是一排金色浮雕边框的大镜子,宽有八米,镜前是净手池,中央一块大圆沙发,供醉酒的人坐卧休息。
周铭昶进了大厅,蓦地瞧见前方镜中有一个女子,眉目清秀恬淡,却正左手拿着一片纸巾,右手在抠鼻孔。在认出她是蓝可的那一秒,一股嫌恶从心底升腾,他二话没说,向左走进去。
出来的时候,任壮和蓝可都在大厅等他,任壮笑道:“瞧瞧,蓝可刚好也在这儿。”周铭昶嗯了一声,看也没看他俩,率先出去。
到了包间,蓝可自然地坐在周铭昶身旁,清清冷冷,却唇角含笑。
这是他和她第三次还是第四次见了?他也有点记不清。认识有两个多星期,他本来对她印象极好,在甫遇的一瞬间,似乎隐隐也有心动的感觉,虽然模糊迟钝,但毕竟,两年来他阅人无数,逢场作戏不少,但始终没有一个让他有兴致再认真地考虑下感情的问题。
和佟晓露有心离婚似乎从结婚前夜就开始了,直到现在。即使是现在,他想离婚也并非因为蓝可,他愿意跟她多接触,因为她的出现让他相信,如果他愿意,如果再认真去寻找,去等待,生命中可能还有一个女人,一定会有一个女人,是他这辈子命定的,可以让他安心,让他想停下来,让他靠在她肩头的时候,心无旁骛,宁静满足。
但方才在卫生间里,突兀的照面,她不雅的一个动作,让他对她的好感轰然飘散。
之前的她,在他眼里一颦一动婉约美妙,冷傲的气质,淡如远山的眉眼,都让他觉得舒服。可是,当他在镜中看到她的时候,她立即放下手指,微有尴尬地红了脸,他心底那点虚无飘渺的感觉就立时转为嫌恶的烟雾,弥漫开来。他对她的感觉就这么脆弱,这么经不起考验,一触即溃。
也许,是他在心里倏然发觉蓝可是神似她的。因为张萌提到了她,她的前尘旧事一颦一笑一嗔一怒如涓涓溪流又细细涌入他的心里,绵绵不断,势不可挡。
他有些头晕,伸手按了按眉心,靠着椅背闭目养神。旁边蓝可侧身来问了他一句什么,他也没听明白,只摇摇手,伸右手挡住了她靠得有点近的身子。
正在心潮暗涌怔忡木讷的时候,雷默将一个寸头的黝黑小伙推过来,叫道:“铭昶,这就是雷鹏!”
周铭昶睁开眼,一个皮肤黑黑肌肉结实的小伙叫道:“哥好!”骨碌碌打转的眼里有精明狡黠,也满含着尊敬崇拜。雷默扇了他的膀子一掌,喝道:“大声点!以后他和你轩哥,都是亲哥!”雷鹏又大声叫道:“哥!哥!弟敬您一杯!”
一杯满满的琥珀色液体递到手边,周铭昶接住,看着雷鹏,笑道:“好!好!”举杯和他碰了,一饮而尽。
两年前,雷鹏因为合伙盗车被公诉后,他曾经派了公司的首席法律顾问何律师给他打官司,官司打得很好,他定罪为从犯,判处蹲两年监狱,如今一晃眼就出来了。前几天雷默说要把他安排到车行,跟着学个修车的技术,问他行不行,他二话不说,自是满口答应下来,自家兄弟,怎么能不收呢。原来今晚雷默也把他带过来了。
周铭昶喝完杯中酒,谆谆叮咛道:“你哥跟我早都说了,只要你愿意来,我们随时欢迎你。你好好下功夫,哥相信,凭你的聪明肯定没问题,关键是听你哥的话,好好的做事,往前看,你还这么年轻,想干啥都来得及!”他不轻不重话中有话地说道。
又招手把任壮叫过来,对雷鹏道:“这是咱车行的硬把式,你只要把他的本事学会了,到哪里都有人挖你!”又向任壮道:“自家兄弟,以后就跟你了,给你当徒弟,你要手把手地好好教他!”任壮嘿嘿一笑,道:“周总,你这是送我个徒儿?好,你放心!这我必须得教!”
雷默当即要雷鹏给任壮敬酒,当作拜师。都知道任壮能喝,满满给斟了三杯,一字排开在桌上。任壮又要两位老板作陪,周铭昶因着雷默,雷默因着雷鹏,都陪了满满三杯。
这拜师酒喝完,众人齐来道贺,乱纷纷喝了一圈,雷默又叫众人静下来,举杯郑重道:“各位,各位咱们车行的兄弟,咱们尊敬的周老板,”说着瞟了周铭昶一眼,接着道:“我今天在这里宣布一件事,咱们车行从去年到今年盈利不错,如果没有意外,我打算,建议周老板同意,咱们年底再开一家分行!”十来个年轻小伙轰然叫好。任壮今日邀请的都是车行的兄弟,仅有易轩、棒槌、柯悠、蓝可等是陪客。车行的小青年们一听这话,自然都很兴奋,两位老板年轻人善,生意好了,赚钱多了,奖金必然少不了他们的。
雷默转过来,向周铭昶道:“周总周老板,您意下如何?”周铭昶眨了眨眼,他自从回了周汉,两年来重担在身,常常忙得废寝忘食晨昏颠倒,对于车行的投资早已不怎么挂心,营运状况也不过问,没想到今天说要开分店了,也是喜出望外,问道:“真的吗?”雷默点点头,周铭昶一拍他的肩,道:“不错呀!雷老板,你劳苦功高!这肯定都是你和兄弟们的功劳!”
易轩也过来凑趣,拍着雷默说干得不错,周铭昶就要敬雷默,连敬了三杯,易轩陪了三杯。车行的众位兄弟又排着队来敬两位老板,周铭昶和雷默并排站着,喝了推,推了喝,到后来都是脸色涨红到脖根,说话也不灵便了。
这一晚也不晓得喝干了多少瓶酒,过了零点,雷默先伏在沙发上不吭气了,雷鹏量浅,早就呕了两次,睡着在角落。周铭昶是最后倒下的,他最后一句话是说给任壮,“去,结账!今晚都算我的!”就倒在沙发上,不小心把一个玻璃杯带到,掉地上碎了。
易轩皱着眉,训任壮道:“今晚都喝大了!你叫人送雷默和雷鹏,我和棒槌去送铭昶!”
易轩和棒槌架了周铭昶出来,棒槌个子矮,有些吃力,抱怨道:“上次他喝醉是结婚前一夜,两年来没见他喝酒红过脸,都是几杯就收住了,今晚怎么就为了开分店这么一个破事喝大了,几百亿的身家,在乎这点破事,至于吗?”
易轩也有些架不住,安慰棒槌道:“行了,他还不是面子上抹不开,小兄弟们都高兴,来敬酒,他不好意思不喝!”
棒槌这两天感冒,吃了感冒药,晚上滴酒未沾,易轩叫他去开车,自己先抱着周铭昶。棒槌从周铭昶西装兜里掏出钥匙有点小激动,说道:“我每次开他车都手痒!”小跑着开车去了。
易轩等在楼下,见柯悠和蓝可也在路边,蓝可瞧着周铭昶,终于还是蹭过来,帮易轩扶住了他。蓝可感觉到今晚周铭昶有点怪怪的,见了她连话也没说一句,她坐在旁边,他始终没看到一般。后来他跟大家喝大了,她劝他少喝点,还要帮他挡几杯,他都躲开了她,甚至连看也没看她一眼。蓝可也有些怄气,但此时见他站都站不稳,还是走近来,扶住了他的胳膊。
易轩瞧了蓝可一眼,任壮介绍她给周铭昶认识的那天他见过一次,今晚是第二次见到,也无好感也无恶意,淡淡道:“我们送他,让任壮安排个车行的兄弟,送你们俩回去。”
蓝可点点头,正犹豫要不要开口要求一起去送周铭昶,就听周铭昶嘟囔道:“我跟她没什么,我跟她没什么!”蓝可没听明白,讶然问易轩道:“他说什么?”易轩也没听清楚,摇摇头。恰好棒槌把车开来了,易轩把周铭昶拖到车门边,喊道:“上车!叫你上车!”见他跌跌撞撞不上去,掐了他大腿一把。
周铭昶吃痛,又听见有人大声喊:“上车!上车!上车知道吗?”他昏昏沉沉抬起脚,果然有车的样子,爬上去一倒,果然软软的,有地方睡。
易轩骂骂咧咧从另一边上了副驾驶座,和棒槌先走了。
两人奔上午夜的马路,出了市中心,棒槌问道:“送他去哪儿?”
易轩一愣,伸手到后面,往周铭昶身上摸钥匙,摸了老半天没摸到,又在车上找了一圈,找到一把,易轩认出是他自己房子的钥匙,有点犹豫,对棒槌道:“这是他自己房子的,但是这么把他扔回去,半夜没人管啊!”瞅了瞅钥匙,为难道:“我姥姥来了,跟我妈这几天缠着我,晚上打了几个电话,我答应晚上一定回去,明天一早带她们去浮屠山烧香。”
棒槌犹豫了下,说道:“那你回吧,我晚上陪他!”易轩道:“那不行,你娃才六个月,你现在回去还得跪搓衣板,不回去你媳妇还不吃了你!”棒槌不服道:“谁跪搓衣板了?”
易轩不理他,叹道:“刚才应该把蓝可带上就好了。”棒槌嘿嘿贼笑,道:“没错,我看那女娃对铭昶绝对有意。”
后面什么东西嘟嘟震动着,易轩愣了愣,反应过来,是周铭昶的手机。他又伸手过去,扒了半天,扒到了他的手机,拿过来一看,是佟晓露。他愣了下,呼叫停了,屏幕上十多个未接,都是佟晓露打的。
棒槌凑过来瞟了一眼,瞪眼问道:“他俩不是要离婚了么?半夜打电话,要填离婚协议呀?”
易轩也纳闷,听说两人闹得不好,佟晓露老回娘家住,后来为了上班近,干脆也不回去了,就剩下一座空房子,谁也不愿去瞧一眼。眼见你无情来我无意,一拍两散似乎都成定局了。
手机又响起来,他便接起来道:“哎,我是易轩,我跟铭昶在一块,他喝大了,晚上回不去了。”他们经常这样帮周铭昶打掩护,也不觉得怎么,正要挂,却听佟晓露道:“我知道你在帮他撒谎,我在家等他,有话跟他说,你告诉他,让他今晚无论如何要回来,不然我明天会去公司找他。”
周铭昶的婚房就在一环外的万紫花园,非常近,棒槌和易轩把他扶进电梯,他兀自脚下蹒跚,忽然又道:“你想要什么,你说,你到底想要什么?”语音含混不清,易轩和棒槌相视一愣,都是一头雾水,便没理他。
佟晓露打开门来,吃了一惊,没想到他真的喝多了。易轩和棒槌争相解释道:“他喝大了,吐车上了,帮他把衣服一换!”两人还要扶周铭昶进去,佟晓露一把扛住周铭昶,半抱住道:“谢谢你们了!”身子堵在门口,言下竟是拒客之意。
易轩不放心,见她哪儿扶得住,硬是拖着周铭昶,把他拖进房子,棒槌一旁相护,拖过客厅,进到卧室,扔在了床上。
两人这才明白佟晓露方才何以有拒客之意,眼见卧室高档衣柜上砸了两个破洞,壁挂电视掉在地上。客厅有瓷器碎了一地,硕大的婚纱相框一角掉下来,摇摇欲坠,中间不知道泼了什么脏东西,像一块抽象油墨画,连照片中人脸都看不清了。沙发后的景观墙上,洒金灰色的皮纹造型居然破了,不知是什么武器所伤。
两人惊得目瞪口呆,一声不发,急匆匆出去了。
岛主闲话:这一章是故事很重要的转折点,岛主写得很辛苦,后悔灌酒情节似乎过于详细了,但又是重要铺垫!推荐期间会加更!希望兄弟姐妹们多多批评吧!不要忘了推荐!收藏哦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