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1章
两人相隔着两丈多的距离,昭昭觉得腊月的风确实厉害,她也被呛得咳嗽过。
她不知道该说什么,自从上回他对她说出那些奇怪的话后,她总有意无意的躲着他。可巧他因为东城风寒癥的事,也开始忙起来,晚上好像也没咋回府。
如今如此相对,总还觉得别扭着。
韶慕也不上前,就站在墻下那处:“冯越原本会过来,可临时有事,换我过来看看你。”
还是他先开了口,目光落在几步外的少女身上,不觉会想起那天晚上她的哭泣。是他太急,吓到了她。
可他更担心,她对费致远上了心。他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。
说起来,这又能怪谁?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,知道两人曾是夫妻,可她不知道。就算他现在对她说出实情,她怕是也不会信。
对面,昭昭嗯了声,双手习惯的捏在一起:“冯越去哪了?”
终于听到她的回应,韶慕嘴角微笑:“去城外送一封信。你,这两天好吗?”
昭昭点头,也就上下去看他。他的身形罩在斗篷下,看着有些瘦削:“大人要回府?”
“不回,我要去吴家一趟,”韶慕摇下头,抬手指指前路,“顺路,送你回去罢。”
的确有一段是顺的,只是并不多。
昭昭应下,正过身去往前走:“冯越说东城那边的风寒癥很厉害。”
韶慕并未走上来和她并着前行,而是中间隔着几个身位的距离:“嗯,每日都有人病倒,吴家在紧急制药,不过城裏药材缺乏。恰逢年底,药材商也不会过来。”
“是因为那场大雪吗?”昭昭问,着实那几日太冷,雪又大。
韶慕侧脸去看她,少女微低着头,轻着步子前行:“对。”
几日连着落雪,风寒癥正是雪后出现的。只是他疑惑,雪是下的多,可严格上说并不能算是雪灾,唯一可能的便是天太冷,又是穷人多的东城,一旦传染开来,就不好控制。
很快,就到了往吴家去的路岔口。
“大人,你去忙罢。”昭昭道了声,福了一礼想与他道别。
韶慕站在街中,昏暗将他周身笼罩,并没迈步:“还有些时候,我想回一趟衙门,把你送回去罢。”
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,临街的房屋,寥寥几盏灯火,看着很是冷清。
两人继续往前走,没几步,看到了那个小面摊儿。摊主守在那儿,即便如此严峻的时候,依旧出来讨着生计。
“昭昭,要吃面吗?”韶慕看见她往面摊儿看,便道,“说起来,我没有用午食。”
昭昭停下,淡淡道了声好。
摊主认得两人,连忙把桌椅擦了干凈,随后便去做面。
这边,两人分坐于桌子两侧,借着摊子上的灯笼,昭昭也就看去韶慕,他正把一沓公文放去桌角,面容上略略疲惫。
“今天不能给你做面了,”韶慕抬眼,正好和她视线对上,“等以后,我给你做。”
昭昭垂下眼帘,从竹筒裏抽出筷子:“大人去帮吴先生配药吗?”
他学过医,又是从韶家出来,去吴家必是为了治疗这场风寒癥的药。
“除了这个还有一件事,我必须过去。”韶慕找了个杯子压住公文,以免被风刮走。
接着,他起身走去水桶那儿,用冰凉的水洗干凈手。
昭昭记得,上次他也是这样洗手,后面给她做了一碗好看的面,当然也挺好吃。这样一想,却有些怀念那个味道。
韶慕洗完手,重新回到桌前坐下:“昭昭,把手给我。”
“嗯?”昭昭看他,见他正挽起他的右袖口。
“我给你把下脉。”韶慕手裏指着桌面,示意她。
昭昭没想到他突然这样做,犹豫一瞬,还是把手伸了过去,手心朝上摆好。
韶慕看看她,手过去捏上她的指尖,往自己这边轻带了下,明显的感觉到她僵了一下,似乎下意识想抽回手去:“一会儿就好。”
“嗯。”昭昭应了声,手被他平放在桌面上,袖口推开些许,露出手腕。
然后,她试到了他冰凉的指肚落上自己的腕间。是他刚才用冷水洗手,手指也跟着像冰一样。
冷风拂过,带来些锅裏出来的水汽,氤氲了这一处。
“怎么了?”昭昭问,她刚才看见韶慕脸上一闪而过的放松。
“没事,你很好。”韶慕收回手,并为昭昭拉下袖口,内心裏松了口气。
本章未完,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昭昭手放回到桌下,腕间还残留着一点清凉:“你在帮我探是否染了风寒癥?”
除此,也没有别的理由了,在面摊儿上的这一点功夫给她探脉,还是他专门过来就是为这个?
“小心的好,那病癥远比想象中厉害。”韶慕道声,后面没再多说。
摊主把做好的面送上来,摆去两人面前。
还是一样的清汤寡水,没有半点味道。
吃完了面,天已经彻底黑下来。离开面摊前,昭昭买了剩下的生面,说是带回家去。摊主很是感激,一定要少收银钱,昭昭不许,只说面真的好吃,值得。
提上一包面,两人往韶府走着。
经过那条近道儿巷子的时候,谁也没再提过从那儿回去。
到了韶府门前,韶慕没有进去,叮嘱昭昭几声,便转身往州衙的方向走去。
昭昭看着他离开,一直走出十多步,眼看渐渐溶进黑暗中:“大人,你也註意身体。”
正好,他的身影彻底进去了黑夜裏,再看不清。
“我知道了,”一道声音回应了她,轻和的似乎带了笑意,“快回去罢。”
昭昭舒了口气,轻轻转身,脚下踩上石阶,门上方的灯笼,落下来浅淡的光线,映照出这一处地方。
在迈第二步的时候,她耳边听见了远处传来的咳嗽声,一连串的急咳,似乎很难压下去。
她回身去看,根本什么也看不到,街上一片漆黑。
翌日,街上更加冷清。
香郁阁这边不用昭昭做什么,陆季同定下的香囊,由尤妈带着两个针线娘子做,加紧点儿,年前是一定可以赶制出来。
昭昭针线活不行,只负责把香料配置好,剩下的交给别人。
晌午后,费家来了马车,说是费应慈让昭昭过去。
昭昭收拾好上了马车,也有好几日没见过自己这位东家,正好趁此过去看看。一场大雪之后,加之又开始风寒癥,费应慈是一步也没出过府,更别提来香郁阁。
等去了费家,她被直接带到费应慈的房中。
“真没想到会这样,”费应慈坐在榻上,手裏剥着橘子,“也不知年节会不会好起来。”
隔着一张小几,昭昭坐在榻的另一侧,手裏捧着茶盏:“现在街上甚少有人走动,都顾忌着风寒癥。”
费应慈点头,掰开手裏的橘瓣:“昭昭,香郁阁也暂时别开门了,叫你过来就是想说这件事。”
“可还有陆家的一批香囊,要在年前送去,已经收了定钱。”昭昭道,谁也没料到事情会突然这样。
费应慈皱皱眉:“定下的买卖就得做好,这是费家的规矩,可眼下城裏着实乱。”
这个昭昭也知道,头晌还听见尤妈她们说,有些偏僻地方已经开始有人趁乱砸抢。外头还传言,东城快要被封了,整座抿州府也会被封,传风传雨的,总会有人信,继而生乱子。
“要不这样?”她想了想,“咱们关上铺门,去后院裏把活计做完,交给人家了事。尤妈说,没剩多少了,就这一两日。”
费应慈思忖一番,点了下头:“这样也好,不过你们还是要小心。”
昭昭应下,然后宽慰的笑笑:“有官府呢,应该不会乱起来。”
“这事不敢说,”费应慈摇摇头,分了一半橘子给昭昭,“去年的大旱,起先也是没有什么,都等着朝廷送粮款过来,可是迟迟不到,那时候人心开始发慌。后来总算等到了,可是根本不够,听大哥说,最底下的百姓根本没收到。”
“这不是要人命吗?”昭昭不敢想,那时候的百姓该是多么绝望,怎么可能不乱?
“所以,”费应慈往小几上一趴,凑近了些小声道,“来了一营军士,将整座抿州府围了起来,死了不少人。”
昭昭深吸一气,天灾已经够惨,没得到救助就罢了,还被镇压,可想而知有多惨烈。
费应慈没滋没味的往嘴裏塞了个橘子:“想想那段时日,费家都过得艰难,更别提外面百姓。不少铺子当时都被砸过,抢过。所以,这次伯父和大哥提前开始部署准备。”
经此一提,昭昭记起进来时,府中的人不多,应当是全派了出去。
“费公子也出去了?”她貌似无意的问上一声。
对面,费应慈蓦的一笑,双眼亮晶晶的看着昭昭:“他晚上会回来,昭昭你留下来用饭罢,给你做藕饼。”
昭昭脑仁儿发疼,其实她过来这趟,一来是看看费应慈,说说香郁阁的事,二来便是关于费致远。
那天,他对她说的那些话,总不能搁置不理,不然彼此都尴尬。而费致远这几日可能忙,并没有去香郁阁,她也没机会说明白。
“不留了,”她笑笑,嘴角勾起甜美的弧度,“钟伯等着我回去,大公子那样忙,让他好好休息。”
费应慈抿抿唇,眼中带着些许羞赧:“你也关心大哥啊。”
“当然,”昭昭点头承认,知道这是说出话来的好时候,“因为他是个好东家,有时候感觉像兄长一样。”
本章未完,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她这样说着,面色坦然,没有难为情和遮遮掩掩。
“兄长?”费应慈念着这两个字,看去昭昭。
她是知道大伯母想要跟昭昭提亲的事,虽然一直没捞着出去,但是心裏一直挂记着。这厢让昭昭过来,其实也是大伯母的意思。
昭昭嗯了声,嘴裏咬了一瓣橘瓤:“想来,以后他娶的娘子也是很好的人。”
费应慈心思比较单纯,眼中也就闪过遗憾:“嗯,伯母还一直在张罗呢。”
见此,昭昭知道费应慈是明白了自己意思,相信也会转达给费夫人。提亲这件事到此为止,由费应慈转达,彼此都不会觉得尴尬。
她嫁过人,如今的只是个假身份,怎么可能去沾染男女之事?
说起来,费家这边比较好解决,不用说得太明白,点到就行。她在想的是韶慕,与他该怎么办?
两人同在一个屋檐下,难道就总是这样躲着?还是也与他说清?可他知道她的所有,来历、失忆……
从费家出来,昭昭回了韶府。
钟伯正沿着房屋的墻查看,不时拿着手裏的竹竿敲打几下。
“钟伯,找什么呀?”昭昭走过去。
钟伯直起腰,转头看来:“看看有没有虫子洞。原先我还不信你说的,可今早在伙房真看见一条虫。”
他攥着竹竿,手裏头比划着虫子有多大?
“哪去了?”昭昭问。
“我眼花,没打到,眼看它就钻到墻裏去了。”钟伯遗憾一声,有弯下腰去查看,一边嘟哝着,“是不是要生变故了?异象频出。”
昭昭一楞,似乎钟伯说的不错,大雪、风寒癥、寒冬出虫,怎么说都是怪异。一般出现异象,后面总会跟着大灾……
她摇摇头,让自己别去乱想,那些都是民间传言。于是,她帮着钟伯一起找着。
过了一会儿,钟伯站直起来,手裏锤了后腰两下:“不找了,说不准已经冻死了。我还要去一趟吴家,拿些药回来备着。”
昭昭笑:“可咱们府裏没人生病啊,你抓的什么药,药不能乱吃的?”
今早在香郁阁也是,尤妈并那两个娘子,也凑一起说买什么药备下。
“有备无患,”钟伯放下竹竿,就准备出去,“现在城裏人家都在备药,咱韶家和吴家有交情,才肯给的。还有米盐也得备些,听说今日还是涨价了。”
昭昭跟上去,想陪着钟伯一起过去。
她没想到,一场大雪,一场突起的风寒癥,就这样让一座城乱起来。
一老一少乘坐马车去了吴家。吴家药堂已经闭门,挂上了歇业的牌子,吴家大门也是紧紧关闭。
两人从后门进了吴家,相对于外面的冷清,宅中却很是紧张。
前厅裏,几个吴家长辈正和吴高义商议当下的风寒癥,韶慕也在,一身绯红色官服,坐在一众人之中很是显眼。
昭昭经过的时候,他看见了她,原本严肃的脸上柔和了一瞬。因为在商议重要的事,他只是遥遥点了下头。
这厢,昭昭和钟伯从府裏一扇小门,进了吴家的药堂,由吴暨引领。
药堂裏现在没人,裏头很是昏暗。
吴暨点了一盏油灯,放于柜臺上,便吩咐伙计去配药。
“咣咣咣”,有人在外面敲着药堂的正门。
昭昭看过去,才发现,不管门窗,都已被木板从裏面钉死。
外面的人还在敲着,拍着根本就打不开的门。
吴暨一根手指挡在嘴边,做了个禁声的动作,同时拿手挡住那盏灯火,避免映去窗纸上。连在架子前准备取药的伙计,此时也停下了动作,脸上紧张。
终于,敲门声停止,随之又脚步声渐渐离开。
“没有办法,不是不想开门诊病卖药,是怕出乱子。”吴暨解释着,手离开了油灯,“乱起来,到最后就是抢。再者,这裏也没有多少药了。”
钟伯嘆了声:“希望朝廷能尽快行动,别像十年前那样。”
吴暨指指二楼:“上面有些药材需要整理,我上去看看。”
“吴先生,我来帮你。”昭昭和吴暨已经熟识,左右等着也无事,干脆跟着帮点儿忙。
吴暨说好,又点了一盏灯,便带着昭昭上了二楼。
二楼的地上,的确铺了些药材,空气中弥漫着药草的味道。
“是从仓库裏取出来的,晾了晾,现在收起来。”吴暨把油灯放在一旁,拿了篮子便往裏放草药。
本章未完,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昭昭在他旁边蹲下,学着他的样子做:“东城的风寒癥严重吗?”
“风寒癥可以配出药来医治,怕就怕乱起来。”吴暨低着头,手裏头沈稳的干这活计。
昭昭大概知道他的意思,事态安定的话,什么事都可以平顺进行;要说乱起来,便就很难在平顺下来:“大人这两日都往东城去吗?”
“有时候会去,”吴暨回道,“昨晚留在吴家,看了一宿的书,也不知一本从东城带回来的杂书有什么好看?”
昭昭嗯了声,低着头,半边脸被灯火映照:“我听见他咳嗽,定然是这几日忙碌。”
“的确,”吴暨把篮子往前一推,“他从小就这样,什么事都要认真做好,学医的天赋实在让人羡慕。”
昭昭往吴暨看了眼,他的话裏的确是带着羡慕。之前吴高义和韶显博说过,说这位吴家长子在学医上天赋低,而方才吴家前厅裏除了长辈,是有年轻辈的,为什么吴暨不去?
药材很快收完,两人下楼,一层的伙计也已经将药配好,是些治疗风寒的药。
而昭昭正站在楼梯上,可以看见装药材的小抽屉,裏面几乎空了。吴家药堂尚且如此,可见整个抿州现在有多缺药材。
出来药堂,经过前厅的时候,韶慕已经离开,只剩吴家的人还在商议。
“对了,”吴暨想起一件事,回头对昭昭道,“韶通判有些东西在客房中,你们帮着带回去罢。”
昭昭道声好,便去了吴家的客房。
裏面没有人,她简单将东西包在一个包袱裏,无非就是韶慕的一些书籍,以及一件外衫。
等回到韶府,天已经完全黑下来。
钟伯去张罗着准备晚食,在饭摆上桌的时候,冯越回来了。
“还是府裏的饭食好吃,”冯越感嘆一声,手在水盆裏洗凈,“在外面跑,吃的饼子能噎死人。”
昭昭看着饭桌,比起之前来,饭菜简单了许多,因为所有东西都在涨价,还不一定能买得到。她往大门处看着,韶慕没有回来。
三日还是四日了?他一直没回来?
“大人恐怕现在也在吃冷饭,估计还在吹冷风。”冯越坐去桌前,伸手抓起面饼。
钟伯担忧问道:“大人去哪儿了,你怎么不去?他回来吃口热饭总行罢。”
好歹是从五品的通判,底下应该有帮着办事的。
冯越无奈笑笑,粗着嗓门:“这事我做不了,他是出城了,就去了上次的蝇子山,找什么药草,好像叫凤思。”
“胡说,”钟伯作势就想往冯越身上敲勺子,“我在韶家这么多年,可没听过有这种药草。”
“为什么要去蝇子山?”昭昭问,那裏一片荒凉。
冯越喝了口水,回道:“大人也没说,估计是用来治疗眼下这场风寒癥的罢。”
昭昭想想也是,今日就看见韶慕和吴家人一起商议,只是找药草要晚上去吗?她记得吴暨说韶慕昨夜一宿没睡,天这样冷,一般人根本撑不住。
一顿饭吃完,冯越急匆匆的出了门,最近州衙缺人手,吕知州往临近的州县借人,可是正赶在年节前夕,甚少得到回应。
昭昭帮着钟伯收拾完,准备回自己房间,经过正房的时候,想起给韶慕带回来的包袱,裏面的东西还没收拾。
如此,她推开了正房的门,点了灯烛。
包袱就放在正间的桌上,昭昭走过去打开,先把那件衣裳拿出来,扔进墻边的木盆裏。而后剩下的就是几本书籍,给他放去书桌上就好。
她一册册的摞好,中间看到一本极为破旧的书,封皮已经辨不出书名,裏头的书页更是翻卷杂乱。
韶慕一向爱惜书籍,断然不会让自己的书这般破损。昭昭想起吴暨的话,韶慕从东城带回来一本旧书,看了整夜。
下意识的,她拿起书册,翻开来看。
纸张泛黄,字迹已是模糊,要费力看才能辨认,看起来年代甚是久远。
昭昭辨认了一番,发现这算是本医书,但是记载比较粗略,大概是某个郎中随手记得。
她看得眼睛疼,便想把书合上,一起送去东间的书房。突然,看见书册的其中一页折着,她翻开来,想把书页平展开。
然后看见了上面清晰的字迹,要说清晰,其实是用墨重新将原先模糊的字描摹出来,而且一旁的配图也是。
“凤思?”昭昭念着这两个字,正是在前厅时冯越说的。
然后她往下看着,顿时眼睛瞪大。
凤思,生于崖缝中的草药,配以以下药材服之,可通神醒脑……
昭昭蹙眉,纸上字迹渐渐模糊。
他去蝇子山并不是为风寒癥,而是为她找治疗失忆的药草,凤思。